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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穿不了针了
 昨天夜晚,我躺在上看书,⺟亲戴着老花镜从隔壁“橐橐”地走过来,说:“来,帮妈穿一下针。”

 我的心头一震,书本从手中跌落下来。

 ⺟亲穿不了针了,即使戴着眼镜也穿不了针了,这意味着她真的开始变老了,有越来越多的事情需要做子女的帮上一把,而她一向是多么要強的人啊,许多次我強烈地感觉到她不愿子女看到她的衰老、她的柔弱、她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少,如果我们还经常需要依靠她、亲近她,她会感到无比的开心和幸福,可是现在她真的穿不了针了!

 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,天寒地冻,⺟亲还没有⼊睡,是什么⾐服非要在夜晚拾掇不可?她的怀里夹着一件红⾊带碎花的小棉袄,是我的儿子丁丁过冬的⾐服。在⺟亲心目中,这个聪明可爱的长孙子真是全家的宝贝疙瘩;俗话说“三冬三夏才算娃”而丁丁还不到两岁,冻坏了,⺟亲会怎样的內疚呢?天气预报说明⽇要继续降温,她內心感到惶然了吧,所以才这般急着赶针线活儿,要从明天起给丁丁一种崭新的温暖的呵护。

 我们小时侯,⺟亲也是这样呵护我们吗?我什么也记不得,对⺟亲的记忆不知起于何时,还那般支离破碎。⺟亲的女红在左邻右舍中应该是相当好的,大婶大妈们在纺织、纫或者刺绣的时候,遇到棘手的问题总会来找她,没有一个不是愁眉苦脸来,喜上眉梢去。可惜⺟亲没有闺女,一生含辛茹苦养了三个耝枝大叶的儿子,常常不需要她锦上添花,⺟亲飞针走线出来的花红柳绿、鸳鸯蝴蝶都奉献给了他人家的闺女,我真的亲耳听见过⺟亲抱怨上天没有赐给她一个漂亮伶俐的闺女呢。

 离开⺟亲到学校寄宿,我不止一次的顽劣,不是弄掉了扣子,就是弄碴了⾐。这不至于请假回家劳驾⺟亲,我就自己穿针引线,钉上的扣子永远没有⺟亲钉的好看、牢固,补上的补丁永远没有⺟亲补的平整、含蓄,这才真正念起⺟亲的好,真正佩服起⺟亲。

 据说⺟亲最厉害的一次在大姑出嫁时,少一被子,而当时物资奇缺,买不来绣花的被面,⺟亲说“我来吧”夜晚的堂屋里点起了一蜡烛和一盏煤油灯,⺟亲捻着线头,瞥了一眼小若蚊⾜的‮孔针‬,很⿇利地穿了进去,然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绣起花来。每样颜⾊一针,⺟亲举轻若重,举重若轻,绣好一段就放下一,再掂起一,在头发丛中蹭一蹭,继续“手不释针”地飞针走线,在雪⽩的棉布上仿佛有金戈铁马的急遽、飞沙走石的阵势、“千树万树鲜花开”的壮观,直看得帮手的姐妹们目瞪口呆,惊为针线附灵、魔法相助。当棉被上喜庆的双喜映红了人脸,‮大硕‬的花朵熏香了四壁,活现的鸳鸯划破了⽔面…东方已⽩,红霞噴薄而出,亲的唢呐声声⼊耳,⺟亲长出一口气,收起她的一打绣花针,喊了声“好咧”又“哒哒哒”地跑到大姑⾝边,对着她的耳朵说起了秘不外传的悄悄话。

 ⺟亲会回想这些年轻时的故事吗?当自己的儿子结婚时,物资充裕丰富,并不少一被子,也无须她秉烛夜绣,使用针线的机会也越来越少,⺟亲的心里该有怎样的落寞、无奈?我永远想象不到,只有当她真的承认自己穿不了针了,我才惊觉⺟亲的年老沧桑、回首太难。

 ⺟亲捏着我帮她穿好的针线“橐橐”地走了,脸上依然洋溢着幸福、満⾜的微笑。

 我久久难以⼊睡,继续去看书,忽然读到这样的诗句:“至今,摸一摸纽扣/我的心就疼痛一下/依然触摸到⺟亲/浅浅的牙痕和/深深的牵挂”(屏子《一条路》),眼泪就不由簌簌地落下,打了⽩⽩的书页和很久很久才开始的睡梦。  m.uBb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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